刘奕君:藏在角色后 俯身人海中
采访中,他有时会停下来,想一想,再用肯定的语气说出答案。
“《扫黑风暴》的制作团队很严谨,连造型师都特别细致。他们在进组前就研究过我以前很多的角色。定妆时,他(造型师)说我本来的唇色有些深,要减淡一些压暗一点,让何勇的外形更刚毅内敛。一个连唇色都考究的团队,是让人放心的。”
“你能明确感知‘何勇’身上那种除恶务尽、邪不胜正的精神。那是多年刑警生涯形成的信念感。你得给观众呈现出这种东西来。”
“这个角色是我争取来的,很复杂的一个人物。”
“我的职业是演员,走进角色,再走出角色。‘他(角色)’在戏里是我,其他时候,‘他’与我无关。”
“在生活里,我和每个人一样,都是芸芸众生。”
2021年才过去一半,刘奕君已经拍了三部作品——《新时代青春之歌》《开端》,以及正在摄制中的《张卫国的夏天》;播了三部作品——《理想照耀中国》《生活家》和上映三周播放量冲破30亿的大热剧《扫黑风暴》。
半年时间演绎、呈现的六部作品都是现实主义题材,但人物差别却极大。扶贫干部、戏曲台柱、革命者、企业家、刑警……在表演上,他似乎既不愿重复角色,也不愿重复自己。那种突围的锋芒,始终潜于内心。
上妆即无我
采访改过两次时间。
《扫黑风暴》的拍摄日程太紧了,用夜以继日形容不为过。整个创作团队都是认真的人,又是大尺度的现实主义扫黑题材,大家都想打磨出一个精品。结果就是剧本、人物、表演……来一遍,再来一遍。
记得去年末更改采访时间时,刘奕君在电话里特别抱歉地说,真对不起耽误了你的时间。
直到前两天看到同行采访导演五百的文章出来才知道,当时剧组正在拍一场挖尸体的戏。外景地很远,要坐3小时车才能到,到了化妆还得1小时。那天刘奕君在现场等了9个小时,结果因为前面的戏拍延时了,最终也没拍成他的。五百导演过意不去,刘奕君反过来宽慰:“料到了,我明天再过来就是。”然后又坐了3小时的车回驻地。
算起来,他该是在候场时打来的电话,语气里听不出半点长久等待的焦虑,只有因自己牵延了他人时间的歉意……
去年11月到长沙拍《扫黑风暴》前,刘奕君刚刚拍完建党百年的献礼剧《功勋》。10月初的酒泉白天干热,夜里清冷。他在化妆间里从早到晚坐了八个小时,变成了两弹一星元勋“钱学森”。为了贴近人物,化妆师往他头上粘了一整个假头皮。
不是有人问,他自己从不主动说。
在他看来,这都是做演员的本分。既然喜欢表演,又挣得是这份钱,那就该为角色受冷受热,该饿饿,该等等,还必须认真把戏演好,才对得起台前幕后那么多人起早摸黑的努力,对得起看剧的千万观众。
演每个角色前,刘奕君都会在心里琢磨无数遍。“我不会刻意去给人物写小传,但从拿到剧本开始,‘他’就在我心里。走路吃饭睡觉都会想。就算是闲来喝茶、午夜梦醒,想到什么和‘他’相关的,随时都会拿起剧本再看两眼,咂摸一下。”
《父母爱情》里欧阳懿老年时穿衬衣或有领T裇、戴渔夫帽的造型就是他跟导演孔笙提得建议。剧组原本准备的装扮是老头汗衫和大裤衩。当欧阳懿满头白发穿着T裇西裤站在船头迎风大声朗诵整阙苏东坡的《江城子·密州出猎》时,那股“老夫聊发少年狂”的狷介书生味道一下就出来了。刘奕君拍完这段看回放时就觉得,这个角色完整了,成了!
人有骨 戏有魂
戏演了三十多年,对任何一个角色,他都没有轻慢过。
当年在北京电影学院,老教授们耳提面命,讲得最多的两句是“没有小角色,只有小演员”“戏比天大”。
演扫黑专案组组长何勇前,刘奕君专门去和海南4名办过扫黑案的警察聊了5个多小时,怎么找线索、怎么审讯、怎么办案……摸了个一清二楚。大量的专业术语和审讯场景,怎样表现才能不单调?人物关系怎么梳理?和李成阳多年同学变成敌人,又从敌人变成战友,从怀疑到信任的生长轨迹该怎么铺陈……人物在他心里被琢磨透了,才有了现在这个被观众称道的兼具复杂性和神秘感的何组长。
几个月的时间要让另一个人从自己身上生长出来是不容易的,得从接到剧本开始,就让角色住进心里。十年前在四川拍《李冰传奇》,刘奕君演治水名臣李冰。3月的成都多雨湿冷,有的地方甚至积雪未消,整组人都在泥水里趟。戏从上午拍到半夜,他一天湿透了两双鞋。为了贴近角色,他学会了绑马叉、垒泥坝、做木工活儿。中间因事回北京,路过蓝色港湾看见亮马河河道改造,刘奕君差点下意识地跑过去告诉正在施工的工人要“深淘滩、低做堰;逢弯截角、遇正取心”。回过神来自己也笑,“是不是疯了?”
今年4月,他到广西白色拍扶贫题材的电视剧《新时代青春之歌》。为了演好村支书农战山,提前好几天进组去体验生活。田间路、泥胚房……戏拍到夜里9点,才和演黄文秀的女主角杨蓉一起蹲在地头就着打光灯的亮吃上晚饭。
台词是演员的基本功之一。越是重要的戏,刘奕君在拍摄现场越少看剧本。他习惯在头一天把所有的词都记下来,这样人物的感觉才能在心里生根。
《剑王朝》的导演马华干和他是第一次合作,剧拍完对着前来采访的记者夸刘奕君:他任何动作都是从心里发出来的,只要告诉他这个角色的感觉,他就能给你100分的表演。
2008年,《大盛魁》杀青。几年后,刘奕君无意间看到一张自己饰演的孙文举老年时期的剧照,发辫斑白,目透沧桑。想起剧中人一生恃才傲物、遍历峰谷,最终悟到了其父所说“和为贵”的道理,他在微博写下一行文字:胭脂终将褪去,独留风骨人间。
“这是你的感悟,还是孙文举的感悟?”
“说不清楚。我这么理解的也就这么演了。可能换其他演员,又有不同的呈现方式。表演一定是带着演员自身的阅历和认知的。”
切入生活的肌理
拍《扫黑风暴》的间隙,刘奕君买了台新相机,戏余在长沙走街串巷拍了不少照片。岳麓山、坡子街、拍戏的山村;行人、街景、山光树影……某一刻触动过他心灵的生活况味、世象人情,都被定格在了镜头里。
表演是研究人心的学问。自然山海间,日常烟火处;万物万灵,千人千面,都是最好的观察和体悟。
2008年《翡翠凤凰》开拍,刘奕君自己开车从北京出发,沿高速公路经丽江入川。成都往南到雅安后只有国道,再往后一路盘山崎岖,有时遇到滑坡只能另寻新路。行车记录仪里海拔高度不断攀升,周围崇山峻岭人烟稀少。当车行到海拔4000多米的一处山巅,他停下车拨通了父亲的电话,告诉家人自己的位置,还拍了张照片。
那天,是他的生日。身后的天空飘过云朵,游龙一般迤逦。
刘奕君有时翻照片,还能想起当时站在大凉山巅和父亲谈笑的情景。
许多年里,他或因拍戏或因旅游,去过国内外许多地方。城市、乡村、旷野、海滩……遍及天涯的“游方”状态,以及这种状态下,与生活、与他人、与自然的联接,充盈着他的内心,抚慰着他的情绪。行脚与表演恰似两种相互依托的实践,把地理变成山水,把植物变成草木;把文字变成影像,把自己赋予“他生”。
或许表演这件事,就是切入生活里自己的本心,再造出界外的另一种真实。他走进自然与人海的肌理中,腾空自己,汲取力量,一步步去接近剧作中的另一种人生。
《扫黑风暴》杀青的前一周,恰逢2021年的元旦。剧组在拍摄现场准备了火锅和烟花。刘奕君跑过去点燃了火引,烟花在夜空中绽出绚丽的光华。“新年快乐!”他孩子一样的笑,和在场的每一个工作人员拥抱。
那些过往,以及刚刚过去的对这世界上每一个人来说都不可忘记的2020……
镜头内外,时光终将凝成琥珀。
“新年快乐!”他说。